夜航星

（1）繁星与地球

我从小就看着繁星，看着群星点缀着着幽深的背景。我查遍星图，研究群星的名称，结构。当我从图书室找到一本《故乡的星》，我像是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这本书描绘的完全是一个不同的星球，星图的排列和布局与我所处在的星球大相径庭。

 “北斗七星”，我念道。尽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靠着木质书架，在图书馆读了一个下午。书中那个神秘的世界让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我这个星球，到处都是机械生产的痕迹。据说我们到达这个星球的时候，这个星球还一片荒芜。经过我们的改造，才有了现在的生存环境。我们种下了树，引入水源。只是因为这个星球的土壤适合这些生物的生长。当然，作物的生长受限，水源依靠星球的气候生成，每年的降水量无法支持大量的作物生长。因此我们在此地的生存空间也相对受限。但是目前的资源都还足以支撑我们的各种生产和科研活动。我们定期会收到其他星球送来的各种补给资源。

我是天文研究员，负责观测天空的变化，观测宇宙的状态。我每几年都会有机会到星球联盟去参加天文研究会议，只要我的前辈懒一点的话。会议规模也不大，就是联盟二十一个星球的主要观测员组成的会议。目的总是一致的：交换宇宙的动态信息。

我到这五年了，但是这个图书馆里的这本书我也是才刚读到。书中提到的这个名叫“地球”星球，从小到大我都没了解过。在已知的星图上也不曾注明这颗星球的存在。

说起来也奇怪，前辈已经在这个星球里面待了将近三十年了，应该也知道这个星球的资源匮乏，但他还是自己弄了间图书馆，保留了很多纸质书籍。我原本不想过问这些事情的，但今天这本书的出现让我对前辈的事情产生了好奇。

夜晚，我身着T恤衫，小短裤，走向了观测台。这个星球自转速度较快，受热时间长，星球温度偏高。穿着小T恤衫依旧汗如雨下。观测台在顶楼的东边，我打开门，能看到以往熟悉的景象：巨大的绿色恒星照耀着整个星空，其他小恒星点缀这个绿色幕布。那颗恒星，前辈给了它一个名字：“Life”。前辈就在观测台边缘旁边抽着烟。

“张哥，我有问题想问你。”研究所十来个研究员，他是领头的，我是他副手。平常走得比较近，所以关系还好，我就叫他张哥。哦对了，他的全名是：张载。

“怎么了？”他说话有些疲惫。可能是最近在做星图测定的工作，劳累所致。他平常就喜欢工作完了到观测台上看风景。

还没等我回答，他便说：“女孩子穿衣服应该注意点，稍微矜持点。别整得别人看到我俩在这聊天而误会。”

好家伙，整得我都脸红了。

“哎呀，不管这些。我有问题要问你！”我赶紧转移话题，“这本书，你知道吗？”

说完我把书递给他。

他看到之后略显惊讶，但随即就反问我：“在图书馆发现的嘛，你是想问这本书里写的那个星球吧。” 

“没错。”我点头回应，接着继续问，“这个星球资源富足，景色美不胜收。书里是这么描述的。那这个名叫‘地球’的地方我在星图当中无法找到，我猜想这个星球要么是没有被探测，要么就是被毁灭了。是这样吗？”

 “你猜想得并没有错。”说完他猛吸一口烟，将烟吐到空中。浓烟逐渐散开，消解在无形的空气中。

“被毁灭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总觉得他仿佛在咀嚼着痛苦，眉头紧皱而又放松。

    对天文观测员来说，我们看到星球的生成与毁灭的时候，都觉得那是非常美妙的风景。一个恒星的覆灭会释放巨大的能量，将周边的行星毁灭，并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洞，吸收引力范围内的所有尘埃物质。我们在一个小小的平台上，时常感叹这些对我们来说是美丽的风景，对那个星系来说却是消亡，却是毁灭。当他紧皱眉头的时候，我其实并不是很惊讶。

而那个星球，地球，肯定对他有很深的影响。

“那个星球是怎么消失的？为什么资源那么富足的地方，那么让人向往的地方，我直到现在才第一次在这里看到这类书。”

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攥紧了双手。

“被联盟当局封锁消息了。”

“那......”

我刚开口，他就说了句，“你先回去吧，这些事情我以后再说吧！”

说罢他又点燃了一支烟。

我实在没办法将话题继续强行延续下去，只能道声晚安，便走下观测台。观测台的门口在楼梯的下方，打开门的那一刻我有些犹豫。

我抬头，只见他的身影在那绿色闪耀的背景之下，显得渺小且孤独。

（2）忧郁的Life

“为什么他显得有点生气。”我有些垂头丧气，都没能问出这个地球的更多信息，反而还让前辈烦恼了。

第二天，我依旧到图书馆去阅读。我还翻出了一些与之前那本书相同内容的书籍，形式多样，图画册，小说都有。其中吸引我注意的是许多风景的照片。我曾游历过二十一个星球，但这些星球的景色都非常的单一。或许联盟总部星球的景色还可以稍微品味一下，但是相比地球的景色，有种小巫见大巫的感觉。地球环境繁杂、多变，让人眼花缭乱。同时我注意到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风景照中的动物和植物，我们的星球上都有。但是有一点让我非常吃惊。

这些生物居然是自然生长的!

这与我从小以来认知到的动植物都有着很大的差异。联盟所有的星球上的大部分动植物都是经过严格的筛选，在人造的环境当中进行培养和繁殖的。我们的星球的环境很多都不能进行自然的动植物生产，大多依靠优选的土壤和严格的室内调控进行养殖的。以至于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那么美丽的景色。

我疯狂地翻找着图书馆，把所有相关的书籍和资料都收集起来。几天后，我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这个地球或许是我们的母星。

可是，我对此感到不安。我们的星球联盟从来都没有提及过地球，至少从我出生开始，他们就从没提过。市场上的书籍没有，学校里的教育资源库也没有，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似乎进入了一个我从未触及到的领域。

趁着夜里前辈工作的时候，我偷偷进入前辈的办公室。利用副手的便利，我打开了前辈的抽屉了书柜。一番寻找后我捡着一本名叫《星际地球音乐记录》的书籍。其中有一首歌曲，让我印象深刻。

歌曲名是《夜航星》，歌词所用的语言我们至今都还在使用。第二面甚至还有乐谱。

歌词如下：

执念的鱼，孤独着闯过自然的甄选，文明岸边，无需誓言。

我的心，像重启的旧母舰，去星云巅。

永别啊，我曾凝望，曾是航向的日出。

末路残烛，容我吹熄，藏起火种，向宇宙远渡。

我是星，利剑开刃寒光锋芒的银星，绝不消隐。

不回顾，永难再折返的故园的光阴，决意前进。

点燃星，亲手点燃黑暗森林的火星，蒙昧初醒。

而我却，轻声告别这新生的黎明。

书页的脚注是这么写的：“为纪念给人类文明带来光明的战舰长章北海而作。”

“章北海？”这个名字我从没听说过。“为人类文明带来光明”，如果他成就那么大我为什么没有听说过。而且这个“人类文明”到底指的是什么？为什么说他不能再返回故园，为什么他又告别了黎明？“黑暗森林”又是什么？

我有一堆的疑问。再翻找了一些资料，在前辈桌上文件堆里，有一张报纸吸引了我的注意。大标题是：“李振教授公开反对联盟修改历史被迫害致死”。

“李振！”我呆住了。

我甚至没有意识到前辈已经站在我的身旁了。

“你在做什么！”他吼道。我从未见过前辈如此暴躁。他把我赶出办公室，尽管没有对我加以责备，但我早已心如乱麻。

后来，我仍然在搜集相关的资料，可从没想过会被卷入一个难以抽身的漩涡。

（3）星的陨落

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审讯室中，坐在冰冷的机械椅上，等待那些警察的审问。

我很愤怒，有一种对欺骗感到恶心羞耻的愤怒，但我必须保持冷静。

“可以开始审讯了。”外面的人说道。

一个穿着正装，扎着领带的男人走进了审讯室。

“不用我多解释吧。你做了什么，你自己说吧。我不想多费口舌。”他一开口就没有任何的套路话，直击重点。

“我做了什么你们不应该比我清楚吗？你们不是自称联盟总部的第一情报机构吗？”我可不想让步，“或许你应该自问一下，你们联盟总部做了什么。”

我一直装疯卖傻，看起来他们的审问并没有收获什么重要信息。第二天他们就放我回到生活区了，但还是派了几个人跟随着我。他们的车辆一直紧跟着，一直到我暂时居住的地方。张载在那里等着我。

我们接吻，拥抱。我们都知道，这次一分开，可能就阴阳两隔了。

这些年来，我们为揭露联盟的谎言，在二十一个星球四处奔波。他也和我讲了很多地球和那个英雄章北海的故事，都是他从他爷爷那听来的。当年他的爷爷就是为了保护那段历史而献出了生命，十三岁的张载非常气愤，但为了保留抗争火种还是接受了联盟的软禁，接受了联盟思想的教育。那之后，联盟将各个星球所有的地球相关资料都销毁了，包括章北海的故事。 

在我们的秘密调查下，真相逐渐浮出水面。当时地球还是一个漂泊在宇宙中孤独的星球，当地球受到外星文明侵略的时候，安定的状态就被打破了。尽管他们积极准备会战，但是科技水平的差距很明显，人类的物理学发展被外星文明限制，人类在几百年内科学理论都未曾有过突破。然而大多数人类都过于自信，结果就是依靠基础的理论建造出来的核能宇宙飞船在外星文明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在一场末日战争中，人类的两千艘宇宙战舰都被一个名为“水滴”的探测器歼灭。

章北海是当时其中一艘名叫“自然选择号”的战舰舰长，他看到了人类文明的衰败，在水滴发动攻击前，先行逃离。意图前往临近星系以求生存。随行追击的四艘舰船也得以保存。章北海也被选举为司令官。但是航行到最临近适合居住的星系也需要十多光年的时间，五艘舰的资源不足以存活到达那个星球，但如果只保留一艘舰船的人，理论上就可以到达该星系了。

这时候一场斗争就发生了。蓝色空间号逃过一劫。在斗争中，章北海以及全部在舰人员都被抹杀掉了，一位为人类前途考虑的英雄就此陨落了。

但这个形象也是值得去琢磨的。从后人得到的录像看，章北海当时和副舰长还在考虑要不要由自己动手。这个录像也被当作抹黑章北海的证据。至于现在为什么无法找到地球以及它所在的星系了。我们也是在几十年后才在一颗星球上发现了当年的通讯记录的时候，才真正获知的。并且只有简短几个字：纸片，二维化。

张载的爷爷是李振。张载只是他老年收的养子，但是他们的关系情同父子。李振正是跟着章北海的飞船逃出那个星系的。那时他还是个秉持着胜利主义的政治家，一心相信着人类必将胜利。但是现实却将他扇醒了。后来他有幸和章北海深入交流，也知悉了这个军人的思想。章北海在斗争开始前，就把他派遣到蓝色空间号。当时他正在路上，结果目睹了一场无声的杀戮，这让李振备受打击。以至于后来他一生都在为了让这些事情被人们记住而努力。联盟上层不希望如此血腥的事情成为一个星际社会的起源，便杜撰了许多谎言。李振抗争了，最后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我陪着张载，走过了十几年。我们付出了抗争的努力，想让这段历史大白于天下。我们写文章控诉联盟的做法，我们也被联盟勒令拘留过。总之，十几年的风雨也没将我们压垮，而我们的努力也逐渐被各个星球的人看到，让更多人加入到寻求真相的行列中来。

（4）满天繁星

张载作为领袖，在联盟政府大门前作了最后一次演讲。

“或许历史总是在被遗忘着，过往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被埋没在人们的不理不睬中。

“但是，历史它的确存在于过去的某个时间，不论那些自以为清高的人怎么去掩蔽，那段历史总会以某种方式在我们的面前呈现出来。

“今天，我们知晓了真相，我们了解了这个政府的虚伪。我们必须追求历史的公正地位，必须还原历史的一个真相，给那些逝去的人一个客观公正的评价！”

他的演讲激励着支持者继续和联盟政府作对抗，但是他自己却无法再回来了。

多年后，我回到了当年那个研究所，在夜里登上了观测台。

推开门的时候，那景象依旧没有改变。依旧是“Life”的绿色光照，依旧是繁星点缀着这广阔的幕布。

我点了根烟，将双手支撑在观测台的栅栏上。

看着眼前这片广阔的星空，我有很多的疑问。生命到底是什么？我为什么会为生命的消散而伤心？我为什么又曾经向往过那星空的永恒？至少也让我向它们一样不用思考，在形体消散的时候，无忧无虑吧。

人的生命在这些星球和星系的尺度面前如此的渺小，让人难以接受。我安慰自己：“人一生能记住那几个对自己影响很大的人就不错咯。”

或许每个人的生命都像是在夜里运行的飞船，仅靠着简单的探测器去捕捉着周边有限的信息。而飞船能源耗尽、机体损毁的时候，也会化作那满天繁星，等待着后人的铭记与寻找吧。

不知道是谁说的了，“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他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赞叹和敬畏就会越来越历久弥新，一是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心中崇高的的道德法则”，脑子里突然蹦出这话来。

我顿时放声大笑，还未吐出的烟呛得我咳嗽不止。